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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徒行传:使徒福音教导的本质

“他们就每日在殿里、在家里、不住的教训人,传耶稣是基督。”

——使徒行传 5:42

耶稣基督升到荣耀中,圣灵降临到人身上。正如所看到的,这些事件并没有结束启示的进程,而是开启了一个新阶段。我们完全确信,我们从前的教师仍然是我们如今的教师,而他的第二种教学方法比第一种方法先进。我们现在需要问的是,第一,教导的侧重有何变化,第二,教义的推进现在将采取何种计划展开。

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首先要看看使徒行传这本作为导论的书卷,了解福音真理传播的外部历史。虽然历史记录不是对教义的阐述,但这样一本书仍然会呈现教义的一般特征,并澄清教义成熟的手段和步骤。这正是使徒行传的目的——一个应该得到更多重视的目的。

有些作品浑然天成,举重若轻,若只是草草浏览,好像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写成这样,或者它们只是一时冲动的游戏之作。然而,更细心的学者会意识到,要写出这样大巧若拙的作品,其作者必须有着奇异的天赋,依靠整体设计和准确选材,才能安排好看似偶然的事件。使徒行传就是这样的杰作。它的叙事生动丰满,风格灵动简洁,笔触自然轻松,带领我们经历了一段无比有趣、又极其重大的人类历史时期。它描述的这个时期,将会推进福音,检验神的儿子降世为人之果效,揭发基督赐给人类新生命之本质,在斗争和征服的过程中彰显福音的大能和真实。在这个时代,教会正逐渐脱离犹太教的外壳,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自由和大公性;教会将检验自己的资格,承认自己的命运,向着胜利发起冲锋。在这个时代,人们心中充满热情,乐于效法遥远时代的榜样;许多圣洁英勇的人物登上了庄严而激动人心的历史舞台,行出神迹奇事,通过他们的辛劳、冲突、痛苦和旅程,透过他们与所有阶层的碰撞,产生了无数令人神往的故事,其素材之丰富,让历史学家眼花缭乱,难以取舍。

然而,所有发生的一切似乎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很容易被人所忽视。作者没有事先宣告自己的写作目的,其无拘无束的裁剪、轻松自然的风格也没有透露一丁点暗示。我们感觉自己在阅读几位使徒的轶事或个人回忆录——事实上,一些评论家把这本书视为作者随意收集拼凑的故事集,或者是在保罗的旅行日记中随意插入了彼得生活的片段。但我们知道路加拥有聪明、好奇的头脑,也有收集相关信息的机会,从一开始就理解发生之事的意义,并熟识那些从起初就亲眼见证和传讲上帝之道的人。他对使徒工作的了解,远远超过书中记载的这一点故事。例如,他知道约翰或雅各的工作,掌握着此书没有记录的诸多有关活动和事件。事实上,我怀疑是否有另一本书比使徒行传更清楚地体现了历史研究领域细心观察、刻意选材的原则。

诚然,作者没有说明自己记录某一篇讲道、却没有收录另一篇讲道的具体理由,也没有告诉读者为何他会详细记录一事,却在另一件事情上轻轻带过,然而,当读到此书结尾时,我们却可以从结果中看到原因。我们发现,使徒行传为我们展示了一条不偏不倚的道路,使我们能够追溯基督教会各种观念的实际发展过程——首先是与其发源地犹太宗教之关系,然后是与更广大的世界发生的关系——当时,世界正向福音敞开大门。当腓力或司提反、彼得或保罗的言行随着事态的发展而不断呈现,我们感觉自己也与他们同在,经历各种惊心动魄之事;但是当书卷后半部分彼得毫无预告地离开之后,或者当我们读到保罗住在罗马两年之久,却发现此书嘎然而止,我们就会明白所读的不是他们的个人回忆录,而是历史的某些高光时刻借着他们的职业生涯片断,引人注目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即使单独考虑这本书,其最终结果的统一性和完整性也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若将它放在整本圣经中来审视它的地位,观察它的功能,思想它与后面书卷的关系,我们将更为清楚地看到它在教义发展史上发挥的作用。

这样说是不是显得太过分了?毕竟,无论使徒行传的作者有多少设计,我们都不能把此书进入圣经正典,被放在福音书和使徒书信之间,归因于他事先的谋划。然而,教会一向认为,还有另一个伟大心灵主宰着这些书卷的写作,也是这个伟大心灵决定要赐给我们一部圣经,并亲自指导了圣经各个部分的写作,使它成为现在的样子。当我们考察使徒行传在新约教义进展中所起的作用时,正是采用的这种圣经观。为了回应上述疑问,我想指出使徒行传带来的三个无可置疑的后果。

首先,使徒行传确立了使徒教义的神圣权威,因为他们被圣灵充满,充当了主耶稣基督在世上进一步阐明教义的代理人。作者在最后一章里,主动讨论了使徒行传的这一首要写作目的。其次,它体现了使徒向世人所传授教义的一般特征。第三,它追溯了基督教义逐渐成熟的外部历史步骤。现在我们要考察此书的后两种职能。

使徒行传中基督教义的一般特征,在其文本中有所体现,“他们就每日……不住的教训人,传耶稣是基督”。类似的表达随处可见:“腓利下撒玛利亚城去,宣讲基督”(徒 8:5);“他向他传耶稣”(使徒行传 8:35);“就在各会堂里宣传耶稣”(徒 9:20);“也向希腊人传讲主耶稣”(徒 11:20);“保罗传讲耶稣与复活的道”(徒 17:18)。福音书中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宣告。福音书宣告的主题是上帝的国度,不是基督本人。耶稣前来,为要传讲神的国。与其说他的比喻和一般性教导关涉他自己的身份,不如说聚焦在天国之上。他差派门徒出去传讲上帝的国度,甚至要求他们不要对人说明耶稣是基督(太 16:20)。人子在死里复活之前,禁止门徒将所看见的事告诉人(太 17:9)。由于缺少他自己或仆人的说明,我们发现施洗约翰也感到不安和困惑,曾经派出几个门徒去见耶稣,希望听到他亲口宣告。群众后来抱怨说:“你叫我们犹疑不定到几时呢?你若是基督,就明明的告诉我们”(约 10:24),大祭司也因为无法寻到耶稣公开见证自己是基督的把柄,只好半带着祈求地问他说,“你是那当称颂者的儿子基督不是?”(可 14:61)。

然而,使徒行传里福音传讲的基调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耶稣基督降世拯救,逐渐成为福音信息的主题。基督正在不断向世人显明,四卷福音书似乎有一个清晰的计划,要引导人类在寻找天国的旅程中,将他们的目光逐渐定格在主耶稣基督身上。福音建立在犹太人对上帝国度的古老期盼之上,但现在需要解释这种期盼如何在耶稣身上得以实现。上帝应许的实现过程,就是基督真理的展开历史。基督的显现已经完成,天国近了,凡接待他的人,就可以进入。他战胜了死亡,清除了障碍,向所有信徒敞开了天国的大门。故此,那从前吩咐人不可随便说明自己是基督的,如今要求以色列全家“确实的知道,你们钉在十字架上的这位耶稣,神已经立他为主,为基督了”(徒 2:36)。事实上,他们要向天下万民宣告这个事实,一个也不遗漏。

正是讲道性质的这种变化,帮助我们理解福音书和使徒行传在布道效果上的惊人差异。大约三年之久,耶稣在圣殿、会堂、私宅、海边和路边传道,但他只留下了一小群自称信徒的人,而且就是这些人似乎也常常疑惑,不确定所信为何。在耶路撒冷的一次重要聚会上,与会人数大约一百二十人(徒 1:15)。当时所有号称耶稣门徒的一共不过500人,这是我们后来听保罗说的(林前 15:6)。然后,耶路撒冷那次聚会之后几天,彼得就高声对群众宣讲福音,那一天约有3000人加入教会。上帝之道继续推进,信徒人数不断增加,甚至许多祭司也信从了这道(徒 6:7),吸引了数以万计的犹太人追随(徒 21:20),教会在外邦人中间遍地开花,在帝国各处仿佛雨后春笋。

上主亲自传道的效果和门徒传道的效果竟然如此不同,人们常常认为是圣灵的浇灌使听众的心突然发生了变化。但是,我们没有看出在五旬节那天接受福音的三千人事先领受了圣灵怎样的特殊恩赐(比如那一天临到使徒们的恩赐),反倒是发现他们是在信主之后才领受了圣灵。圣灵是作为使徒布道所应许的恩赐,在他们受洗之后才临到每个人身上。彼得对他们说,“你们各人要悔改,奉耶稣基督的名受洗,叫你们的罪得赦,就必领受所赐的圣灵”(徒 2:38)。

基督教义之功效如今大为不同,真正原因在于这教义本身!基督受难之前,他的名没有被传扬。然而,当他得了荣耀之后,他的名成为福音的中心信息。在此之前,他和他的追随者们传讲神的国度;而在此之后,他们不住的教训人,传耶稣是基督。只有当我们能够自由公开地宣告说,“在天下人间,没有赐下别的名,我们可以靠着得救”,人们的良心才会被彻底唤醒,他们的信心才得到决定性保障。

但是,使徒传讲了怎样一位基督?有人认为使徒所传的福音只不过是解释基督从前的教导,或者说重复耶稣亲自赐下之神圣教训。其他人则强调他圣洁的品格、生命的美好和爱的吸引力。但如果这就是传讲基督的主要内容,那么他自己的传讲效果无疑要大大胜过门徒的鹦鹉学舌。毕竟,亲自听见他口中说出的温柔话语,实际看到他的圣洁慈爱,肯定比单纯听见别人的转述更有效。那么,耶稣基督自己应该聚集了成千上万的门徒,或者他亲自带领过的数百门徒在第一个时期所激发的信心,应该比第二个时期觉醒的信心更加坚定和强烈。但事实恰恰相反。后来的讲道有着早期讲道所没有的特点。难道是因为如今人们可以公开宣布耶稣的弥赛亚身份,而以前只能从自己的见闻中推断?事情就是这样,但还不止于此。使徒的布道不仅宣告了耶稣是弥赛亚的事实,而且解释了福音的本质。他们如今所宣告的基督是那位死而复活、升入高天、要复兴万事的神子。他们传讲神子的使命,解释这使命的真实特征。那从死里复活的,乃是掌管生命之大君王。那升入高天的,乃是荣耀至圣者。这些事实带来三个对应的恩赐:罪得赦免、身体复活和永生。

使徒行传对于基督的传讲,正在不断地转向这些主题。请读者仔细观察使徒如何引证从前和现在的祝福(罪的赦免),看看这些蒙召的见证人如何宣告这奇妙历史进程所造成的后果。正是因为这一后果,他们的布道总是以十字架和受难作为高潮和结束。“你们钉在十字架上的这位耶稣,神已经立他为主,为基督了”(徒 2:36)。“你们各人要悔改,奉耶稣基督的名受洗,叫你们的罪得赦”(徒 2:38)。“所以,你们当悔改归向神,使你们的罪得以涂抹”(徒 3:19)。“除他以外,别无拯救医治;因为在天下人间,没有赐下别的名,我们可以靠着得救”(徒 4:12)。”众先知也为他作见证说:‘凡信他的人必因他的名得蒙赦罪’”(徒 10:43)。尽管使徒行传只是略略勾画了使徒布道的轮廓,但我们可以看到使徒布道之负担所在。他们传讲的福音是,借着基督宝血救赎,我们的罪得赦免;只要怀着单纯信心,人们的良心即可得洁净,有份于基督再来的荣耀,可以进入神的国度。

这荣耀是从耶稣复活中产生,正如耶稣的死亡乃是为复活做准备一样。从使徒行传的开头到结尾,我们看到使徒们不断以大能见证主耶稣的复活。他们到处宣扬一位死而复活的基督。他们不仅把这一事件作为他教导的印记,或者更一般意义上(采用后人贫乏干瘪的术语)他神圣使命的证明,而且认为这一事件本身就是新世界和永生的肇始与初因,既是以色列民所切切盼望的,也是人类在无知中仅存的希望。请读者特别注意使徒行传后半部分,仔细考察保罗与犹太人最后争执时采取的立场。看看他如何把“基督的复活”当作自己民族长久盼望的实现,视之为上帝所有应许的成就。有些人认为这仅仅是他为了脱离官司,在犹太公会上采取的权宜之计,“弟兄们,我是法利赛人,也是法利赛人的子孙。我现在受审问,是为盼望死人复活”(徒 23:6)。但他不需要这样的狡猾伎俩,因为他当时落在罗马人手中,得到帝国的保护。看起来,这是他内心的真实表白。在这场危机中,他所有的发言都由于同样的想法所支配。“现在我站在这里受审,是因为指望神向我们祖宗所应许的;这应许,我们十二个支派,昼夜切切的事奉神,都指望得着。王阿,我被犹太人控告,就是因这指望。神叫死人复活,你们为甚么看作不可信的呢?”(徒 26:6-8)。甚至我们听到他的第一篇讲道,他就向彼西底的安提阿犹太人呼吁,“我们也报好信息给你们,就是那应许祖宗的话,神已经向我们这作儿女的应验,叫耶稣复活了”(徒 13:32-33)。

而当我们在哥林多前书15章中更全面地考察他对这个问题的思考,甚至通观他的全部著作,我们可以看到,对他来说,基督的复活真实地概括了旧约所有的盼望,也是上帝兑现自己的誓言和应许、使人生命复活的全部理由与实际起点。

显然,使徒行传中教义的主要特征在于推进了福音书的教导。它不再单单见证基督降世显现的事实,而是总结了福音书中耶稣亲口教导之一切将要产生的后果,并传讲耶稣是那因从死里复活而完全的基督。藉着他的死亡,人类渴望罪得赦免的良心得以满足,通过他的复活,灵魂永生的盼望得以实现。

但是,使徒行传并非简单的使徒语录,其主要内容是使徒的行动!因此,我们只在其中寻见教义的暗示,而不是具体阐述。它以更符合其历史特性的方式帮助我们当前的探究,为我们描绘了福音进展的外部事件;正是通过使徒的活动,福音教义得以成熟。此书将会带我们从福音书进入使徒书信,仿佛一座大桥连结分隔的陆地。没有了它,前面的路上就会出现一个巨大鸿沟!耶稣基督的仆人保罗,奉召为使徒,特派传神的福音,写信给罗马、哥林多、帖撒罗尼迦、腓立比、加拉太、以弗所、歌罗西的圣徒——这保罗是谁,他在何种意义上可以自称使徒?当耶稣按立十二使徒时,我们知道他不在其中。我们没有看到他成为复活的见证人。他的福音来自何等背景?对外邦人和犹太人而言,这福音是一样的吗?至于雅各、彼得、约翰和犹大,我们知道他们的身份,尊敬他们的使命,但当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仍然处于至少部分的无知和错误之中。我们很难看出他们的话有什么价值。然而,使徒行传把我们带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使得我们打开使徒的著作时,能够恰当地意识到它们的神圣权威,充分了解它们所联系的人物、场景和事实,确信它们的真实无伪。

此外,使徒行传还有另外的功用。在福音书和书信之间,需要一种更内在的联系。在这段时间里,教义不仅得以广传,而且在自我净化和塑形,或者更确切地说,由其神圣作者亲自动手清理和定型。而这一切都是通过一系列事件和特定人物作为媒介实现的。使徒行传记录的,正是这样的关键事件和人物。它始于耶路撒冷,终于罗马。在这两点之间,问题得到解决,原则得以实施,使徒教导的神圣性逐渐显明。更为重要的是,福音与犹太人或外邦人的关系永远固定下来。使徒行传描述了整个故事的发展过程。

首先,彼得将福音解读为先知预言的成就、列祖之约的完成。随后,在司提反的辩护和殉道事件中,希腊化元素似乎遮盖了希伯来元素。因此,他的演讲在书中占据了很大篇幅,详细阐述了上帝与以色列人交往的渐进性,并理清了承载我们思想漂移的潮流。司提反的死不仅是他个人的殉道(就像后面简短提及的使徒雅各殉道一样),也是一个巨大的危机。路加的叙事清楚地表明,司提反是两种理念冲突争执的牺牲品。

但福音就这样径直传播开来,首先在希伯来人中间,然后是说希腊话的人中间。通过腓力的事工,它很快又变成撒玛利亚人的福音。通过彼得的事工,它传给了未受割礼的人。在哥尼流的故事中,上主彰显了自己的旨意,要外邦人听信上帝的道。然后,故事的主角从彼得转变为一位新的使徒,他将继续执行向外邦人传福音的原则。安提阿,就是门徒最初被称为基督徒的地方,是我们新的起点。我们将跟随旅行者的脚步,在广大的地域中看到上帝也赐予外邦人悔改的生命。于是,教会内部感受到一种对立的力量:犹太基督徒断言,这样的进展与原来的计划背道而驰。大公会议召开了,通过圣经和事实的见证,分析出上帝的心意决断,作出了一项崇高的决定:“因为圣灵和我们定意……”(徒 15:28)。正是此后,也必须要等到这事以后,福音才进入了欧洲,占据了希腊生活的伟大中心城市;但使徒所到之处,仍然首先对犹太人传讲福音。无论何处,他们都拒绝福音,甚至迫害他。最后,他回到耶路撒冷,竭力谋求和解,但仍然坚持认为自己保留了圣约中的一席之地,所传信息不逾以色列古老的盼望。路加存留了最后这场危机的完整场景和每一次演讲,因为它们定义了保罗所代表的基督教对犹太制度的立场,以及犹太人对福音最终愤怒的拒绝。尽管保罗坚信律法和先知书所记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冒犯自己的百姓或祖宗的传统,但他和他持守的认信将被迫离开从前的家园。在他和他的福音面前,圣殿的大门关闭了。最后,在罗马的犹太人面前,他用一句预言结束了自己一生与传统和律法的漫长斗争:“圣灵藉先知以赛亚向你们祖宗所说的话是不错的。他说:你去告诉这百姓说:你们听是要听见,却不明白;看是要看见,却不晓得;因为这百姓油蒙了心,耳朵发沉,眼睛闭着;恐怕眼睛看见,耳朵听见,心里明白,回转过来,我就医治他们。所以你们当知道,神这救恩,如今传给外邦人,他们也必听受!”(徒 28:25-28)。

犹太人的拒绝和外邦人对福音的接纳,并不是这段漫长历史的唯一结果。另一个结果是,基督教本身最终脱离了犹太教的束缚。这两个体系微妙而复杂的关系得到了处理,(可以说)活力尚存的组织从覆盖着旧物的机体中毫发无损地取出,只留下了暂时的、准备性的、将要归于尘土的残余。福音的教义得以净化,清除了当时犹太教可能注入其中的虚假元素,并形成了旧约长期预备、期待已久、希望从中长出的真实元素。

两条伟大的原则经受了考验,得到了巩固,并形成了大致的表达(尽管不是严格准确的),即,福音是律法的替代品,福音也是律法的继承。福音是律法的替代品,并不意味着它行使律法从前的功能,也不意味着它做到了律法一直想要实现、但从来没有做到的事情。这个原则意味着,福音现在做成了律法本来应该做的事:为灵魂提供称义的手段并赐下永生。律法没有这样做过,先知和诗篇作者也断然没有这样做过。然而,它已经深深地扎根在律法之下众人的脑海中,仿佛律法真能做到这事。文士清楚地教导这个原则,人们相信律法可以赋予人生命,也可以借以谋求公义。这一信念又和犹太人的爱国主义情节与犹太宗教交织在一起。律法是他们的骄傲和自夸,也是将他们与全人类分别出来的特权。当时的情况和现今一样,人们寻找一位弥赛亚,能够完全遵行律法的要求,并且(在某种意义上)通过征服其他国家,使他们也屈服在律法之下,以拯救万民。但情势逐渐明朗,许多人接受了耶稣为弥赛亚,但对于律法的想法没有任何实质性改变。但是,当使徒们宣布耶稣之死换来了人的永生,耶稣的复活乃是这恩典的起头,单单信靠基督就能得享永生,基督教和犹太教之间的对立出现了。

首先是在司提反的论战中,后来是在保罗的讲道中,基督教在试图纠正犹太教巨大错误的过程中,自身的教义特征逐渐清晰起来。因此,当这两人被抓捕受审时,激动、恶毒、仇恨满腹的犹太人指控说:“这个人说话,不住的蹧践圣所和律法”(徒 6:13)。第一位殉道者所遭遇的指控不过如此。多年后,审理保罗一案的巡抚听到犹太人同样的呼喊:“以色列人来帮助,这就是在各处教训众人蹧践我们百姓和律法,并这地方的”(徒 21:28)。

以这两人作为主要代表的基督教义,确实与犹太人中间流行的选民、律法和圣地等教义完全有悖。即使在基督教会中,使徒也必须在犹太信徒和外邦信徒中间辨明和确立同样的伟大原则,“你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信”(弗 2:8),或者按照彼得所说,“我们得救乃是因主耶稣的恩,和他们一样”(徒 15:11)。

然而,依靠自我救赎,而不是将上帝视为救赎的起点,乃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成见。犹太化教义可能会在基督教会中永久篡权,对福音本身造成伤害。保罗敏锐而及时地看出了将犹太传统变成教义的致命后果,担心其他和他一样相信基督的人也会放纵自己,沉迷在古代礼仪律法的深情崇拜之中。在保罗的著作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如何锐利地辨别危险,毫不留情地避开暗礁。我们还看到,他的洞察力和活力来自其深刻的人生经验,既是他一生竭力抵挡错误所积累的见识,也是他所捍卫的福音真理在他自己生命中的结果。在使徒行传中,我们经历了两种思想竞争的时期。当历史停留在罗马那间租来的房子里时,福音已经自由了。它不仅在形式上,而且在本质上都与犹太教分手,独自宣告得救是靠着主耶稣基督的恩典,而不是因律法的行为。

另一个值得争辩和坚持的原则是,福音是律法的继承人,也就是说,它继承了律法为之预备的基础。律法在民族传统和宗教礼仪方面,创造了一个庞大而紧密交织的思想体系,借着上帝的选民、充满神迹的历史、特殊圣约、应许之地、受膏的祭司、会幕、献祭和赎罪仪式、圣城、大卫的宝座等概念创造和体现出来。当福音来临时,这些观念将会完全失效,表达的形式也会消失不见吗?断乎不是!福音是律法的继承人。律法已经准备好了这一切财富,现在要将它们遗赠给能够解锁和传播下去的继任者。福音宣告说,律法所留下的一切都有着从前无人认识的价值,并承诺要发扬光大。它宣称自己是上帝与列祖所立之约的正当继承者,预定要成为一切预表的真正对型(anti-type),先知预言唯一的实现。它提出了同样的理念,只不过它们从前受到种种狭隘而特殊的限制,只能以属肉体的形式勉强体现,现在则可以充分表达自己的灵性、普遍性和永恒性。所有预表之事都照着肉体与基督一起死了,又照着灵意,在基督复活之中恢复了对型的含义。顺从肉体之人无法认出它的身份;唯有顺着圣灵的人可以感受,并大声宣告出来。

福音既继承了前一个时代的思想,也在某种意义上继承了其形式。福音对书面形式律法的继承,没有任何改变,也不可改变。律法和先知构成了旧约圣经,但在新的时代之下它们仍然如同过去一样,乃是圣灵的声音、上帝的话语。事实上,比起旧有的时代而言,这书面的话语更真实地属于新时代,因为这些经文现在焕发了新生,为教会承认,认出它们是为现今的应用而预备的。正如彼得所说,“他们得了启示,知道他们所服事的一切事,不是为自己,乃是为你们”。他们乃是“那靠着从天上差来的圣灵传福音给你们的人”(彼前 1:12)。

这也是保罗的立场。事实上,没有一个使徒像这位圣灵充满、自由释放的使徒那样强调圣经。这一点,无论是从他的著作还是经历中都可以看出。从他第一次在彼西底的安提阿讲道直到最后,我们在每一处都可以看到他坚持指出,他和他的教义是律法和先知的真正代表,即使人们视他为以叛徒,以他亵渎了上帝为名迫害他,他也没有丝毫动摇——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景象!

事实上,福音在何处脱离律法的桎梏,在何处继承了律法,乃是使徒教导的中心内容之一。一方面,人藉着在基督耶稣里的救赎,因着上帝的恩典而白白称义的原则,是福音真理各种形式和应用的根基。另一方面,在旧约之下行在肉体上的事情,如今在新约中要行在属灵生命中,这一原则开启了基督在真正的会幕里作中保之工的教义,引出了他死亡的牺牲性质,阐明了宝血赎罪之功效,宣告信徒成为圣洁,是有君尊的祭司,是圣洁的国度,丰富了他们将在应许之地和上帝之城承受命定之产业等教义。这些教义的扩展,遍布在各个书信之中,形成其主要内容,因为正是通过阅读书信,我们看到了教义的扩展和形成。

使徒行传帮助我们熟悉这一成果赖以产生的环境,引导我们看见上帝在其中的护理。这些伟大的原则是由基督亲自拣选栽培使徒,代表福音之立场,通过协商、推理、辩论和处理具体事件来澄清和解决的;这些事件迫使他们提出更明确的主张,试验属灵原则隐藏的力量,并通过回应对立原则的行动,在遭受猛烈攻击时变得越发坚韧,或在遇见微妙渗透时本能地拒绝变质。这一发展和确立所有原则的共同过程,是在上主本人亲自指导下进行,他通过特别的干预,兴起关键人物,引导事态的发展,并用自己的签名和印章作为保证,为我们留下宝贵的记录。

否则,我们会落在何等境地,永远飘浮在起伏不定的海洋!读者可以观察,每当使徒教导的神圣见证受到质疑、不被信任时,教义就变得模糊,摇摆不定。它或者变成对上帝普世父性的宣告,圣洁之美和慈爱吸引的展示,公义君王和人类元首的启示等等,或者否定和排除从前公认的、从神圣教义发展而来的所有观念。当人们按照自己的意思解释基督时,就会遇见这样的事。当我们被片面歪曲的陈述包围,唯一的避难所就在那真正受托传讲和发展教义之人——他们带着紧迫的使命感,在神圣指引下不住教导和传讲耶稣基督。通过这些蒙福的文字,他们的教导现在也没有停止。他们仍然在传扬神的儿子:一位为我们的罪而死,又为我们的称义而复活的基督;一位不凭借律法就施行拯救的基督,但律法和先知却都为他做见证。他们如此传道,我们也这样相信。这是教会从诞生之日起就怀着的信心和喜乐盼望,也将是教会坚持到最后也不改变的根基。这些事是为要我们看到,我们的信心建立在一部漫长历史之上,我们会在救恩之乐中体会这教义的真实性,并将这见证传递给将来的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