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克里,现代宣教之父……(John Brown Myers,William Carey: The Shoemaker Who Became “the Father and Founder of Modern…, 4th ed.(London: S.W. Partridge & Co, 1887), 27.)
桃乐丝,一个愚钝、无知、对丈夫的崇高目标完全无感的女人……(Charlotte Yonge, Pioneers and Founders (London: Macmillan, 1871), 97.)

威廉克里是几乎所有新教差会都敬重为现代宣教之父的属灵为人,他的语言能力、学术能力和献身精神,对于当代的宣教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力。他的传记充满溢美之词,他在印度的遗产(圣经翻译、大学、宣教社区)至今仍然在发挥作用。

但这个故事的另一半,是他的第一任妻子桃乐丝悲惨的遭遇。而正如引言中150年前的传记作家所谓,桃乐丝似乎是一个愚钝、无知、没有呼召和感受力的女人。


但即使在威廉自己的时代(为了表明我没有时代错置),威廉对待自己家庭、妻子的态度也并非没有任何非议。但那时的属灵氛围对于女人的态度与现在完全不一样,姑且不提亚里斯多德那句“女人没有灵魂”的名言,据说18世纪有位法学家Sir William Blackstone对当时婚姻法的总结如下:“夫妻二人要合二为一,而丈夫就是那个一。”

当威廉执意要去印度时,带着三个年幼孩子(还有一个怀孕在腹中的)桃乐丝不愿意去。威廉打算去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而桃乐丝是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小小村庄和扩展家庭的农村妇女。而且威廉从来没有和桃乐丝商量过这事。当他突然冲动宣告自己要去印度的时候,是在另一个城市参加浸信会宣教聚会上。

当然,威廉大概一直都是冲动型人格。他不到20岁就和比自己大5岁的桃乐丝结婚,尽管看起来他和桃乐丝一点也不般配,甚至也不爱桃乐丝。年轻人没有读过“真爱值得等待”,“Kiss Dating Goodbye”,看来还是不行。

桃乐丝不识字,是个典型的农妇,神学上偏清教徒改革宗。而威廉倾向于浸信会,希望接受成人洗。但要说威廉不爱桃乐丝,他们很快就生了三个孩子。作为一个贫穷而喜欢读书的皮匠,他在英国这样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也几乎养不活一家人。他不事本职工作,热心教会服侍,家里一直都在贫困线之下挣扎。尽管如此,桃乐丝尽量支持威廉的事工,甚至支持了他的成人洗,加入了浸信会。

但考虑到经济状况、长期旅行的危险、印度的医疗条件、一去不回的决绝,桃乐丝一开始就拒绝了威廉去印度的计划。威廉一意孤行,决定独自带着大儿子去印度。在当时的情况下,这就是永远抛弃妻子和另外几个孩子了。

说句顺应时代的话,美国的妇女是因为二战的时候男人大规模去了欧洲打仗,工厂不得不招募女性工人,在战后才勉力挣得了选举权,后面的民权运动则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甚至马丁路德金博士被刺杀,才换得有色人种的选票。18世纪的美国,伟大的爱德华兹还买了两、三个奴隶,而英国的家庭里,妻子和孩子几乎就是丈夫的附属品和私有财产。桃乐丝大概想着坚持一下,丈夫或许就改变主意,但威廉的性格坚毅无比——估计上帝也是看上了他这一恩赐。


于是威廉就带着大儿子,与一对同工家庭托马斯夫妻上了船。但托马斯欠着一点债没有还清,所以被债主从船上拖了下来告了官。他们就暂时没有走成。读过福尔摩斯或基督山伯爵就知道,这样的事情也属于寻常——若不还清最后一个子,是走不得的。

打工还债的半年,给了威廉机会继续劝说桃乐丝。威廉用托马斯太太的榜样来鼓励桃乐丝,而托马斯先生则直接了当地威胁说,如果桃乐丝不跟着丈夫去印度,就是分裂和抛弃家庭,以后再也看不到大儿子,会因为这样不顺服丈夫的大罪而痛悔一辈子的。

桃乐丝后来勉强同意去印度,但要求带着妹妹一起去照顾孩子。但她从此余生再也没有快乐起来,而贫穷、疾病、妹妹出嫁离开、三个孩子因病死亡,带给她的是无尽的痛苦。托马斯夫妻似乎比较有钱,而且住在条件较好的加尔各答。威廉选择了孙德尔本斯丛林地区,更是增加了桃乐丝心中的苦闷。不久之后,妹妹就嫁给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职员,孤独的桃乐丝开始有了精神问题。

威廉一定也感受到了疏离与痛苦,但他们在1796年又生下一个儿子。不久桃乐丝的病情就更重了,不时出现幻觉,觉得丈夫出轨,有时在街上追着丈夫骂。有时候她也很清醒,但那时没有圣辅,所以情况还是一天天恶化下去。最恶劣的时候,威廉不得不把她锁在一间屋子里(请相信我,我在这里没有联想到丰县),自己在另一间屋子里发抖音翻译圣经。有位来访者的回忆如下,“他那疯妻就在隔壁,不时发出痛苦大声的喊叫。”

事工繁忙的威廉自然也没有时间管孩子,只是随着他们野蛮生长。其他宣教士看不下去,就帮着照顾这些孩子,承担了父母的责任。威廉家的老大16岁就登台讲道,22岁就由自己的父亲亲手按立差派了出去做宣教士。儿子离开之后不久,桃乐丝就去世了。


威廉在妻子去世之后38天,写信给英国的姐姐通告妻子的去世。信中也提到他打算娶7年前认识的一位富有的丹麦女伯爵夏洛特。周围的宣教士一开始有些非议,但很快也就接纳了这事,为着威廉总算找到一位志同道合,有学识与共同语言的女士而高兴。夏洛特也很好的参与到宣教工作中,她的财富、才干与精通5、6种语言的天赋都有充分的发挥。威廉在夏洛特的陪伴之下度过了一生最快乐的13年。夏洛特死后,60多岁的威廉又娶了一位比自己年轻10多岁的妻子格蕾丝,但死后要求和夏洛特合葬,只是将自己价值无法估量的图书馆留给了第三任妻子。

威廉的家事对后来的宣教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经过反思,许多宣教机构都开始要求宣教士说明自己的婚姻状况,是否打算保持独身,妻子是否有宣教呼召。如果单身宣教士回国娶亲,宣教机构会给予最长一年的假期,让新婚夫妻可以享受生活,达成共识。妻子若不情愿,宣教机构罕有鼓励丈夫武断勉强去宣教地的行动,而是会更有耐心地处理这样的案子。


从宣教士关顾的角度看,桃乐丝的精神疾患,大概是因为无法处理连续不断的失落(loss)造成的悲伤(grief),落入在长期的抑郁或愤怒阶段,最终没有恢复。

说一下威廉克里的贡献。威廉后来因为自养教会的策略无法得到其他宣教士的理解,搬家去了丹麦管理的赛兰坡(Serampore),在那里建立了宣教社区(嗯,他的第二任妻子夏洛特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他在那里翻译了印度语、孟加拉语、梵语等版本的圣经,他的同工马氏曼甚至翻译了一本中文圣经。按照维基百科中文页面,他对印度社会贡献之全面,甚至比加尔文对神学和法语文学的贡献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大概也超过了陶恕吧。但他的妻子际遇之悲惨,大概也远胜其他两位的妻子……

克理把圣经译为孟加拉文(Bengali),印地语(Hindi),梵文,阿萨姆文(Assamese),及Oriya, Marthi语文。并将部分圣经译成其他二十九种语文及方言,又继续编订不同语文的文法及字典达六种之多。在另加上与Marshman合译的,使印度共有四十四种圣经译本。他们也把印度文学中的史诗,和中国古典文学,译成英文介绍给西方。为了促进文化和社会福利,他首创印度的医药宣教事工,储蓄银行,并神学院,女童学校,和孟加拉文报纸。他也建立了印度第一所现代印刷所,造纸厂,和蒸气火车。他也翻译西方的农业及园艺书籍介绍到印度,并推广农业改良试验;于 1820年,成立了印度农艺学会。
在克理任教九个月后(1802年)就开始调查印度民间的传统被西方视为残忍的习俗,就是把寡妇用火烧死,给亡夫殉葬,以表现寡妇对丈夫的贞忠,称为”苏替”(Suttee, 梵文作Sati);克理认为是极不人道。他得到了印度”大圣人”泰戈尔(Maharidhi Debendranath Tagore,诺贝尔文学奖诗人泰戈尔的父亲)的支持,经过他近三十年的努力终在1829年,正式禁除了这个被西方社会视为残忍的举动。


我喜欢复杂和真实的案例,讲道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叙事,总是可以从中获得许多思想自己事工和家庭的资源。不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