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二十载,英语学界中兴起了对已故荷兰新加尔文主义神学家赫尔曼·巴文克(Herman Bavinck,1854–1921)的研究热潮。在此期间,巴文克所著的典册高文陆续被译为英文。与此同时,众多学者也纷纷摛文掞藻,于是关于巴文克神学思想研究的二次文献骈兴错出,布列于世界各地。

这段话来自CT中文网站的一篇题为《巴文克与21世纪的华人教会何干?》的文章的开头三句话。其中用到三个偏僻成语,颇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意味,自不待说。

近日因为看到曾劭恺博士的大作v《卡爾·巴特:奇人其思》简体中文版即将出版,在繁体版瞿旭彤博士的精彩序言和周序之外,另请一位年轻学术明星写了一篇序言。照例,引用徐序的前两段。其中的各种强调之处是我加的,后面会略加解释:

推荐序 (云开雾散:为汉语读者而著的巴特思想导读)

两千年左右的基督教历史中,众多神学家在基督教思想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早期教会有众多如爱任纽一样的护教士,疾书阐述教会正统的教导来驳斥异端。在教会正统形成的年代,有亚他那修和奥古斯丁等教父,他们撰写了泰半千篇,以严谨的神学表述和深邃的思考建构绵延近两千年的神学传统。中世纪被称为信仰的时代,那年代的神学人却不懈怠, 其中就有托马斯·阿奎那等思想巨擘,所留神学遗产令后世之人须穷其一生来专研。改教时期“诸家争鸣”,马丁・路德、乌尔里希・茨温利和约翰・加尔文等众多改教家在延续中世纪的神学传承时,又忠实于圣经来建构新教思想。他们的追随者也从循此神学方法,为后世执着耕耘新教思想。启蒙运动饱受神学界诟病常被冠以弃上帝启示而尊人之理性。然而,许多人常常忽视了施莱尔马赫等受启蒙运动影响的神学家,在建构神学之科学性以及论证神学作为大学一门学科方面所作的贡献。

以上寥寥数字难以阐尽基督教思想史的精彩纷呈更遑论自施莱尔马赫之后现代神学界中百家奇谈长篇累牍也难以详尽描述。二十世纪初以来,最具影响力的神学家当数卡尔・巴特。他一生的神学著作可谓文山会海跻身奥古斯丁、 路德等一众神学先辈。此外,他的神学思想以批判之精神继承神学传统,所带出成果影响深远,惠及一代又一代的神学人。对许多当代神学家而言,巴特在基督教思想史上的地位,与上文提及的基督教历史上的神学家并列齐头。当然,他的神学在过去近百年的时间里,也遭到了不计其数的批判,甚至斥责连篇

当转向汉语神学读者群体时,一个有关巴特思想的莫名情形便映入眼帘。汉语神学界中有众多学者专研巴特思想,并在汉语处境中诠释、建构,用以发展汉语神学,惠泽学林汉语信仰群体及其中领袖往往对巴特的神学疑虑纷生,未经深入了解便全然否定之。一览此情耐人寻味之处在于有许多汉语读者对此豁然无措,便在踌躇之际立于中间地带,以“中庸"之法保护自身免受神学论战波及,又持“使人和睦"之高尚模糊了信仰的智识追求凡此种种现状诸多原由之中,一因尤为突显,即汉语学界缺少一本集大成又惠大众的巴特神学思想导读。 ……

我先做立场解释,再来批评。

  1. 我对巴特没有研究。我买过《罗马书释义》,后来被Jimmy从书架上看见,就对我说,我的牧师告诉我这是异端哟。后来我要出国,将所有神学书籍捐给一个学校的图书馆。过了不久去看,有一大批书,包括《罗马书释义》以及安瑟伦之类被放在书架的一角,标签上著名“异端”。我颇觉可惜,但过不多久图书馆就灭失了,所有的书大概从民宗委去了孔夫子吧。但我相信巴特是20世纪最重要的新教神学家之一,对于巴特研究一向抱有好感。
  2. 这篇文章不是在评论巴特,不是在评论作者和序作者的学术水平,也不是要批评这本《卡尔巴特:奇人其思》。事实上,我希望大力推荐此书,因为我们越是理解巴特,大概可以更好地综合某些偏狭的神学观念。同理,《巴文克与21世纪的华人教会何干?》,从荷兰改革宗的角度希望达到类似的目标。
  3. 我早年喜欢李白,中年喜欢杜甫,晚年喜欢在家带孙的白居易。对于语言的感知,随着年龄的增加,也许会略有改变。就像我早年喜欢古龙,中年喜欢金庸,越到晚年越喜欢司马翎的文字一样。

我想针对这篇序言的文字谈谈,甚至不过多涉及内容(当然,不可避免地会涉及一些内容)。

任何语言,成语因为承载了典故和历史,所以在措辞上是最强的。另外,出于同样的原因,成语的用法也是最受限的。用一个成语,就仿佛福音书里用了一个“parable",是要让人看了也不明白,听了也不懂。

一段文字,八百多字,堆砌二、三十个成语,而且有些是自己生造出来(比如“泰半千篇”),或者完全误用(比如“文山会海”),多少有些令人迷惑。

简单评论几处:

  • “在两千年左右的基督教历史中……”。“左右”是或多或少之意,基督教历史超过两千年,大概用“两千多年”更好。“浓墨重彩”,“奋笔疾书”,两个词不用也罢。
  • 爱任纽这样的护教士,主要是在异教的帝国处境下辩护信仰的合理性(甚至殉道),下文的“教会正统形成时代”,在帝国全盘接受信仰之后,才是内部的正统之争。这里的“驳斥异端”至少值得讨论。
  • 泰半千篇,这个词闻所未闻,不知所谓。
  • “中世纪被称为信仰的时代”?那年代的神学人……“年代”和时代不是一个语义。
  • “寥寥数字”,用作“寥寥数语”为好,但不用更好。
  • 以上寥寥数字难以阐尽基督教思想史的精彩纷呈更遑论自施莱尔马赫之后现代神学界中百家奇谈长篇累牍也难以详尽描述。整个一句话逻辑联系不明,而用“百家奇谈”来形容现代神学成就,似乎把这位序作者自己也牵连在其中了。
  • “文山会海”,指的是当代官僚机构的文件众多,会议频繁。这个词用来形容巴特的作品体量,非常不合适。我推荐几个成语:叠床架屋,汗牛充栋,著述等身,上屋抽梯,浩瀚无垠,甚至浩浩荡荡,都比“文山会海”更合适。
  • 跻身奥古斯丁、 路德等一众神学先辈。这句话不知道是要让巴特挤到什么地方去。“跻身”不是这样用的。
  • “并列齐头”,“斥责连篇”,用法都不好。
  • 下面一段没什么问题,大家自己欣赏吧。

有许多孩子年少负笈,远渡重洋,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十年寒窗,金榜题名,学有所成,誉满天下。我不怀疑他们的英语学术水平,但按照这种汉语水平,引用一位朋友的评论,还处于“在作文中多背几个好词好句”的阶段,大卫的锅,交给“小学语文教育”。

一个人的时间真的有限,在神学上作出顶尖研究者,或者在汉语的应用上还处于幼稚的水平。

许多好的译者都会分享说,他们在翻译辛苦之余,会看一点好的中文,以恢复自己的语感,洗净话语中的“翻译腔”。这是可以与今天的批评对读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