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我会恍惚觉得自己还应该(能够、可以……)再读一个神学博士出来。在我比较空闲(但并不无聊)的那三年北美牧会生活中,我甚至认真交了学费,修了20个学分。上博士课程的愉快在于,课堂讨论的伙伴大多是非常有经验的veterans,而我向往那样的生活。

在骨子里,我仍然把自己视为一个“知识分子”,喜欢在人类知识大厦的墙上按手印,或者抠键盘。回到重庆之后,我一度特别渴望去北京参加“神归”们的聚会,讨论希腊文法。

但我后来渐渐把自己的地位放在了连接“知识分子”与“教会基本盘”的环节上,告别了我的“双博士”梦(我亲切的称为“双手互博”)。翻译、将先进的神学思想下沉、将教会向上提升、教导学术上够不上门槛的本科生……

我渐渐放弃了用德语、法语或荷兰语与那些牛津们讨论的可能性,或者说放弃了智性上愉悦的某种可能。

我开始观察进入(或远离)教会的知识分子。


有一次,我特地问一位我十分尊重的大姐,“为什么那些博士、教授、律师、企业精英们在教会里会听从一个没有学历的牧师?甚至在子女教育、婚姻、工作、心理压力纾解等显然属于专业的问题上也听从?”

她的回答耐人深思,“因为精英们都很忙。他们觉得忙碌的生活使得自己无法维持‘敬虔’,于是情愿听从看起来最‘敬虔’的那一位。”

对此,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经验。我从前的牧师实际上比这更激进,在我初信的时候曾这样对我说,“你的信仰还浅薄。如果我们两人同时为一个事情祷告,我得到的回答应该更加符合神的心意。所以,你好好为我祷告吧,然后你就顺服我的判断好了……”我顺服了7年,终于离开了。在某种意义上讲,我被自己逐渐成熟的释经学驱使,自我放逐了。


但这并不是唯一的放逐。我观察到另一批知识分子,他们仍然“委身”在教会,甚至委身在一个用中文“独唱诗篇”的教会。有一天我终于理解,为什么他们那么热爱巴赫,那么热爱布鲁克纳。他们的属灵资源并不来自于教会,他们的心灵在别处得到滋养。

我有一个小推测,凡是巴赫的爱好者,都是我的同类,他们只是暂时缺少一点“释经学”的勇气。


我见过才华横溢的学者,委曲在教会里,将从前万事视为有损。我不止一次听到人叹息,从前这人的文章写得多好,但自从信主,就再也一无可取,全都是以JD为ZX的JD那样的牵强八股。他们是真正的流浪者,还在整合信心与恩赐。


但上周的出行,让我看到了另一种自我放逐的可能。我见到一位熟读文本,在行动和思想上很符合圣经,但不愿意“认信”的知识分子。类似于西蒙娜薇依,被历史、身份、家庭所包扎,在雷诺汽车车间里与工人生活工作在一起。


我怀疑所谓“学者型牧者”的追求,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理想。于我而言,这不过是通往“他施”的渡口罢了。约拿的祷告是有趣的,“诸水环绕我,几乎淹没我;深渊围住我;海草缠绕我的头”。

是啊,海草缠绕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