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期“跨文翻译工作坊”,聊到最近一本书的翻译。因为事先没有做质量控制,此书的译稿里有许多需要修改的地方。我用了大概三周的时间来对20万字进行了仔细修改,每天都加班到深夜,也停下了去健身房,甚至在家教育也有些松懈……

几天前完成这个项目,觉得身心俱疲,有很强的倦怠感。昨天陪着David庆祝一个学年的结束,他一定要求联网打“MineCraft”。我们试了一下局域网直连,一直无法联通。我有些烦躁,希望回到手中的“约翰福音注释”上来,但后来还是试了一下其他方式,将防火墙全部拆掉,通过udp连上了他自建的服务器。打了一会儿游戏,我实在是不惯这种bitmap形式的3D,很快就要恶心晕车,只好委托Angela代替我来陪伴哥哥伐木采集种子修房子,我自己去沙发上躺了一下午。

说到跨文翻译工作坊,参加的人数不多,大约一只手可以掰过来。事先报名的人略多一些,不过总会有临时耽搁,无法参加的情况。不过工作坊里大家的分享,验证了我的一个想法:

如果译稿的质量不太好,那么第一遍校对之后的质量也不会太好。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在开发软件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会植入一些计划好的bug,然后根据测试时找到的比例来推断代码中剩下的真实bug数量还有多少。比如,植入了20个bugs,测试找到40个bugs,但其中只有10个是预先植入的bugs,那么这个测试大概还有50%的bugs没有找到。)

我们的翻译工作坊是这样进行的:

将翻译文本视为一个有译者“植入”若干翻译错误(误译、漏译、语法理解、术语理解、概念理解、形式和术语一致性、格式和字体、标点符号、typos……)的文本,通过第一遍review,reviewer发现了若干错误,提交了修改。经过几位译者的抽查了其中一章,独立的寻找文本中的错误。然后,在工作坊上,几位译者与reviewer讨论了各自的发现,在简单的分析之下,指出了reviewer没有找出的两、三个错误。例如,有这样一段文本:

可以简单地说福音派“反智”吗?也许可以这样说,但是反智一词本身就有问题。在过去对福音派、五旬宗、基要主义或敬虔主义运动分析中都有类似倾向,那就是简单给信徒贴上“反智”的标签,然后就转向其他讨论。一些经典著作几乎都是这一套路。罗纳德.诺克斯(Ronald Knox)的杰出著作《热情》(Enthusiasm),将传统的罗马天主教思想(恩典成就自然)与“热情”的方法(恩典破坏自然并取代自然)进行了对比。针对“拥有热情的人”(在诺斯克眼中这也包括了福音派),诺克斯总结道:“上帝通过知识向我们说话,这一看法我们在理论上能接受,但在实践中,我们却害怕去运用这一观念。”


“反智”

可以简单地说福音派“反智”吗?也许可以这样说,但是反智一词本身就有问题。在过去对福音派、五旬宗、基要主义或敬虔主义运动分析中都有类似倾向,那就是简单给信徒贴上“反智”的标签,然后就转向其他讨论。一些经典著作几乎都是这一套路。比如,罗纳德·诺克斯(Ronald Knox)的杰出著作《热情》(Enthusiasm),将传统的罗马天主教思想(恩典完善本性)与“热情”的方法(恩典摧毁本性并取而代之)进行了对比。针对“狂热者”(在诺克斯看来,也包括了福音派在内),诺克斯总结道:“上帝通过知识向我们说话,这一看法我们在理论上能接受,但在实践中,我们却害怕去运用这一观念。”

在review中,reviewer有着天然的心里趋势,愿意相信译者的选择。所以,在看这一段的时候,我只是简单的指出译者的术语不一致,把“诺克斯”写成了“诺斯克”。但对于关键性的概念,

Ronald Knox’s scintillating study Enthusiasm, for example, contrasted traditional Roman Catholic thinking (where grace perfects nature) with the approach of “enthusiasm” (where grace destroys nature and replaces it),

并没有太过于介意。在工作坊上,Luke指出,这里的nature应当是“本性”或者“人性”。于是我恍然大悟,想起来这实际上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性争议问题。一方面,传统公教认为,恩典的注入只是完善了人性,比如道成肉身的基督,其人性并不会被神性所湮没吞噬;另一方面,“狂热者”会认为,恩典是无可抵挡的(例如TULIP的极限推广),因此恩典会完全摧毁本性,取而代之。


类似的故事出现过好几次,都指向我review后的文本仍然存在若干的问题。我自己的反省是,因为在review的时候发现了太多问题,所以心里充满了“赶紧做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厌烦感;其次,这次的文本在英语和学术上十分严谨,我没有把文本当作一个“基督教文本”来看待,更多是将其理解为历史研究,所以忽略了其中若干不应当忽略的圣经关涉与暗典。另一个例子更加基本,而且我正好也知道。那就是,英语的scandal来自于希腊语的σκάνδαλ

(1Cor 1:23 [Cuv/S])
我们却是传钉十字架的基督,在犹太人为绊脚石,在外邦人为愚拙;

(1Cor 1:23 [ESV2011])
but we preach Christ crucified, a stumbling block to Jews and folly to Gentiles,

(1Cor 1:23 [SBLGNT])
ἡμεῖς δὲ κηρύσσομεν Χριστὸν ἐσταυρωμένον, Ἰουδαίοις μὲν σκάνδαλον ἔθνεσιν δὲ μωρίαν,

也就是说,下面的“十字架”的丑闻,实际上是一个双关语:

Of those resources, the most potent is yet another scandal, though one with an entirely different consequence for those who willingly embrace it. It is, in short, the scandal of the Cross, which may yet overcome the scandal of the evangelical mind.

这样总结起来,这本书的论点描绘了一幅暗淡的画面。然而,在此过程中会出现一道亮光。因为这是一个小小的悖论,与基督教更大的悖论相称。导致福音派思想衰落的历史环境正是维持其复兴的可能性条件。这些可能性是最后两章的主题。这两章首先探讨了福音派最近为克服漠视思想所做的努力。第二,来自福音派传统本身的资源可以抵消丑闻的有害影响。在这些资源中最有力的是另一桩丑闻,尽管它的后果完全不同。对那些愿意接受它的人来说后果完全不同。简而言之,这就是“十字架”的丑闻


译文有重大的漏译——“ which may yet overcome the scandal of the evangelical mind.”大概我就看到这一点,其他的问题就不再考虑了。

在这些资源中,最有力的是另一桩丑闻,尽管对那些愿意接受它的人来说后果完全不同。简而言之,这就是“十字架”的丑闻,也许能克服福音派思想的丑闻

但这句话实在是影射着哥林多前书 1:23,或者加拉太书 5:11,“十字架讨厌的地方”,τὸ σκάνδαλον τοῦ σταυροῦ.虽然从字面上看,也许翻译并不错,但在阅读的时候,我是实实在在的忽略了这样的可能性。


关于这个文本,我的经验大概是这样。在翻译项目开始的早期,还是需要监督译文的质量,以职业化和客观的态度来评估项目进展与质量。本来以为即使一个项目的翻译质量略微不理想,我也能通过自己的快速review,达到“跨文翻译出品”的品质要求,但现在看起来,在处理文本的时候,我仍然会受到各种表面问题(比如明显漏译或机翻)的影响,而漏掉更需要仔细斟酌的细节问题。很显然,译文的质量影响到我的心理了,进而也牵连到属灵、身体、情绪和睡眠,甚至孩子们的教育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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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问题是成本与时间控制。这个项目也许是最近成本控制最松弛的。从前许多项目或许我review过一遍,再请Dan传道看过一遍中文,就可以大体上交付了。但这一次我没有太多的把握,因为从工作坊的评审来看,现在的文本可能还有不少未发现的错误。但预算已经消耗完了,而今年的经济似乎并不那么景气。好在Luke愿意再来review一遍,我们交换了xliff文件,他用trados,而我用memoQ,最后我通过SmartCAT中转了一次,总算让他可以导入项目文件。下面就是坐等好消息了,不过时间上并不那么笃定,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review完20万字吧,其中的艰辛不可以道里计。


《Jesus & John Wayne》翻译的费用已经筹集够了,Review的费用还没有。下周启动试译,这次我分解了项目,每一章一个文件,预备要控制一下风险了,因为这个项目的容错余地甚至更小一些。

当然,每一次这样的翻译,实际上对译者和校对者来说,都是词汇量、概念和知识领域的扩充吧。最近比较消沉,或许睡一觉就好了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