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我受邀去参加一个小组查经。去了之后,发现整个小组全是女性,其中有三位是多年的慕道友。
我就随口问问那三位慕道友是否听过福音,她们都说没有。于是我就放弃了原先的查经计划,而是为这三位慕道友讲解了一下福音。一个小时之后,我自认为已经将福音的信息讲解清楚,于是问她们是否愿意接受基督为救主和主,她们都说愿意。我就带领她们做了决志祷告。
这时,平时带领这个查经小组的姊妹突然脸涨得通红,非常生气地指责我的福音传得不对,因为我没有在传福音的过程中解释什么叫做“三位一体”。这位姊妹读过神学,大概是某个神学院在线拿到学位,言辞中对我颇为急迫。
我一时无话可说,就简单地说,我们要不先主祷文结束,然后打发刚信主的几位离开,再来讨论“三位一体”的神学。寻找到了失丧的羊,天上的天使都在鼓掌的当下,我们若当场吵起来,似乎不成体统。
后来大家就各自散去,我也再也没去参加这个查经小组,也不知道后来几位接受福音的人怎么样了。
这里的问题是,一个人没有听过三位一体的概念,或者对三位一体的概念理解得没有加尔文或者奥古斯丁那么精准,能不能得救的问题;或者说,神学知识对于一个不识字的文盲来说,是否是得救的必备条件,若是,我们如何验证一个人是否有了正确的知识?
从讲道的角度,如果单看一篇讲道稿,我们是否可以从任何神学大师的讲道中寻出漏洞来?讲道受到经文的限制,并不能随意发挥,也不能每次都敷衍成一篇系统神学论文。所以,若单纯从一篇讲道出发,大概许多传道人都会被人轻易断定为“有异端倾向”或者“神学上有漏洞”或者“基督论不正确”一类。
即使是那些名满天下的“名牧”,随手在网上搜索,都能看到有人以各种方式指责他们是“异端”,比如有篇文章叫做“QUOTING HERETICS: Tim Keller and his friends”,把提摩太凯勒和C.S.刘易斯以及托尔金全部打成异端,给凯勒的按语是“披着羊皮的狼”。要想知道约翰派博,D.A.卡森,葛培理以及教宗大人或者任何人都是异端,只要耐心google一下就好了,这世上唯一不是异端的人就是不发表任何系统神学观点的人,于是我们可以合理的怀疑此人不明白或不能说明什么是“三位一体”。
最近略微看了一眼新近出版的中文版伯克富系统神学,其艰深的神学概念,要求的逻辑学、哲学和历史神学功底,大概超越了国内大多数传道人的水平,我觉得拿这本书来做按牧考试的教材,估计许多人都会在某个点上失足,落入亚流、半亚流、伯拉纠、半伯拉纠、聂斯托利、阿米念等各种异端之中。
于是,唯一安全的讲道就是每次都讲“使徒信经”,绝不使用比喻和故事来类比任何神学概念,最好连经文都不要讲,每次都以“小要理问答”为讲道的大纲,以其参考经文为解释性文字来讲道即可。
这种思路显然和目前所推崇的“释经式讲道”有冲突。释经式讲道希望以圣经神学为主导,在讲道的时候解释清楚经文本来的含义,以此发动圣灵的工作,因为神话语的信实和可靠,以及教会按照正义分解神的话语,尊重神话语权柄的态度,让听众的心可以被更新和改变。
我是听过两三遍提摩太凯勒的“以基督为中心”的讲道课程,也听过柴培尔的“FCF(Fallen Condition Focus)”,对此深有体会(我从正面来说吧):越是每段经文都想以基督为中心,就越需要好好地、精确地把握基督论,不然一不小心就异端了。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每次在结尾的时候说一句,这件事单凭我们的努力是不行的,唯有依靠耶稣基督;这件事我们已经不必再做,因为耶稣基督的十字架已经为我们做成……
这样是不会出问题的,问题在于,普通会众并不懂得基督论的精微之处,所以如果你使用类比去解释,讲章发表出来,行家一眼就看到你的讲章里满是漏洞,并不会顾虑到你讲道的会众和处境。若要让普通会众全部懂得基督论的精微之处,教会必然就走上精英路线了,大概也会有些别的问题出现。
勉强以耶稣为中心的讲道,如果仅仅是一种方法论,那么不过是增加了传道人的负担和假冒为善,提高了训练的难度,但并不能达到训练的目的。就像以最高的技巧弹奏一位蹩脚的作曲家之音乐一样,技巧的高潮无法呈现音乐的动人。
另一方面,以耶稣为中心的讲道也可能落入系统神学的解经,而牵强地脱离了上下文和处境,甚至扭曲了整全的福音——对经文的解释和应用不成熟,即使在系统神学上“正确”,亦不免于损害圣经的权威性。
我目前的方案是从敬拜神学入手,把讲道视为敬拜之中的最重要环节之一。音乐是触及情感的,讲道则通过头脑和理性,二者以可以把握的方式提升灵性;圣礼则是奥秘的方式释放恩典……
于是,我会告诉会众,讲道不是为了讲一个新鲜的知识,或者大家不懂得的奇思妙想。讲道是敬拜的一个环节,是对神话语的宣告,是教会对这个世界的责任所在。如果我讲了什么新奇的神学,那么我成为异端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我拿出什么大家都从来没听过的,没有圣经依据的命题,或者对经文给予了出乎意料的奇妙解释,是大家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那么我是在抬高我自己,而不是宣讲基督。
因此,不要期待听讲道的时候得着什么了不起的观点,可以拿回去给人炫耀,因为我每一次讲道的内容一定是大家(只要读过一遍圣经)都熟悉的内容,但是借着这样的宣告,我们可以从新看待神的话语,一起将神的话语应用到我们的生活之中。
所以,我会追求简单清楚的释经,有一个集中的(而不是分散的)主题,有切合这个时代的示例和应用。另一方面,我希望我的会众都可以读一点系统神学和历史神学,多少知道各种异端是如何得来的,知道有些人甚至是极为真诚的异端。
我记得我的朋友从CIU毕业,打算应聘一个国内教会的牧师职位。他把讲道稿发去,被人家评为“深度不够”,于是落选。我好奇地询问他,怎样的深度才够,回答是“威敏大宪章”和改革宗神学。
那么,作为一个PCA出身的改革宗(按照我上面这位朋友对我的评论,“我觉得你的神学不是改革宗”),我大概深度也不够了。